大切悲

閃閃發光
紛紛揚揚

向著你落下

[宏锐]烤串趁热吃

※狗血天雷的产物。内容很偏激,我夹带了很多私人想法进去。
※起名废物一个。所以其实题目和内容有关也没关。
※“我”不是任何人。

※感谢所有为我这篇文做出建议的朋友。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心情一直很down,觉得自己写的太差了……
梗原 其他角落

最后叨叨一句,LOFTER分段杀我,请大家将就着看吧。窒息。

宏x锐

这事得从哪儿说起来?有些复杂。就跟别人问你电影内容似的,这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啊。而且呢我这个人叙述什么东西都破破烂烂的,也没什么逻辑,堪堪能让大家看懂个大概。

事先说好,您要是看下去就别瞎嘚瑟说些不痛不痒的话,也甭说些什么这事儿不能发生,也不允许发生的话,它现在就是发生了,也的确存在,而且让人记忆深刻又疼痛。

我想想啊,那干脆从最开头开始说吧。我认识一个哥们,他那职位我们不能瞎说,我也不能抖出来冲你炫耀。不过有个信息能透露出来,就是我这哥们,他是个搞炸弹的,肩膀天天挨着生死线,瘆人的很。压力也大,严肃一点说,他可顶着十几亿条人命,他毕竟干这行的…这哥们当初虽然年轻,但真的是有大作为,愣是坚持下来了,还更上一层楼。按照咱们俗人的话讲,那就是凤凰遇见梧桐树了,还是人家梧桐树先来撞的他。

我这哥们姓徐——先把这名字讲了,不然以后你们听着听着就得蒙圈。都谁跟谁啊?怎么回事?别急。

这棵梧桐树呢,他姓杨。这姓杨的把徐哥从原本那地方拎出来了。据说当时那可一个叫什么轰轰烈烈的一眼万年,自此变得又刻骨又铭心。从湛蓝的天边儿活生生被这俩人炸出圆滚滚火辣辣一颗红太阳,那光啊,斜斜刺在地面,刺在他俩中间,他俩身上。披金戴银的,那个神气十足。

这都是徐哥同我讲的,他们初次见面,他们的经历,这些故事——这些乱糟糟闹哄哄,既疼痛又不自觉的事儿,都他与我讲的。我们两个高中时候就认识,我也是现在唯一还和他联系的。他干这行是真不容易,我惦念他,他知我好意,也愿意和我交流交流。终于他得了空,我们约出来在一家烤鸽子肉串店挨肩坐下,大手一挥召来十瓶青岛纯生。话齐刷刷溜到嘴边儿,他敛了目光,手里虚虚提着一个五百毫升玻璃瓶,声音低沉地说,那一眼真是望心坎儿里去了。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人有那种目光呢?怎么会呢?

我倒无语,吊了眉毛,一点儿也不娘们吧啦的把鸽子腿儿撕下来。这叫什么一个铁骨柔情,我怎么避免都没法不让我想起幼儿园门口的那些鸡崽子。贼便宜,也不稀奇,脆弱柔软的挤作一团,堆在装有破烂抹布的大铁锅里。通常你买回家第二天就翘脚魂归西去,浪费粮食与钱财,且死状令人作呕。但这话我倒不会说出口,今日二人相见为得就是那个坦诚,而且为人处世成熟其中一点便是多听少言,于是我便听他继续说下去——他又支支吾吾描述起那双眼睛。他说,眼尾真长啊,像把刀,又像剑。平日里倒不太能瞧得出来,可一旦他眼睛往下那么一瞅…就可劲儿穿透他胸膛了。我听了尽是嫌弃,拼命把椒盐烤馒头塞到他面前。我说你吃饭,吃饭,别饿着,真是怕他又说出更多儿女情长的话来。

他自然明白我意图,便笑。徐哥他笑容让人看了舒心,这个人整个儿就透出一股稳重的味道,怪不得能搞炸弹。我端详片刻,忽地从心里边儿翻出个想法,如雷一样贯穿我了。我寻思,那谁…那个杨哥,他当年指不定也被这笑容震了个底翻天儿。徐哥咔嚓咬了一口馒头片儿,头顶上那白亮亮的灯旁有蛾子绕着飞。我听见躁动的火炉前有人喊,再来十串儿烤猪皮——

徐哥呢,自从被人杨哥拎着进了他那儿,就成天杨队杨队的喊,热热闹闹的。杨哥也愿意徐哥唤他,每次都扬起眼睛笑望小徐哥。徐哥说,希望杨队笑,又怕他笑。杨队一笑,他也跟着高兴,因为他们这职业要操心的事儿那叫纷杂,世上多一个人是高兴的总归是好事。

又怕杨队笑,因为他一笑,徐哥就立刻变成了小徐哥,话也有点儿说不利索了。心脏里那条小崽子鹿忽然没皮没脸,不懂察言观色的诞生了。傻了吧唧扯着嗓子,开始跌跌撞撞瞎他妈跑。那蹄子虽然是新生的,小的跟婴儿拳头大不了多少,但是硬实啊。每次一兜圈子,徐哥都觉得心脏跳动非常剧烈,让他有些疼痛。

后来情况就产生了变化——我是说在称呼那方面——徐哥和杨哥混得久了,也不称呼什么杨队,逮个闲下来的空就直呼全名。他们那儿还有个头头,姓高。高头头总是觉得这样不礼貌,常常为此悄然无声地皱眉。杨哥倒是挥挥手,冲徐哥哎了一声当应允。每次徐哥听见杨哥回应他,总是会跟着笑。我回忆起刚才的笑容,想起你是人间的四月天。林徽因如果没有遇见她儿子而是望见徐哥的笑,也一定能写出这首诗。

我真不是埋汰谁。

但一到该严肃的事情上,该怎么叫还是得怎么叫的,得讲规矩。杨哥在正了八经的时候是另一副模样,徐哥也是。这两个人都很有能力,关键时候配合起来那叫一个顺畅。所以杨哥赏识徐哥,徐哥敬仰杨哥。

这种关系是互相的,你遇见一个人,他欣赏你,把你从凡人中揪出来,把你拽到高处,让你一览众山小。你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却不会被它们驯服,只是很想能够名副其实的站在这里。

而你因为他的能力想和他比肩而立,想为他做些什么,帮他分担一切重量,却又不必担心日后你们会高处不胜寒。因为你知道你会陪伴他,而他也会驻留在你身旁。

遇见这样的人是幸事。徐哥说到这儿眼望望窗外。窗外有什么?有千家万户,有车水马龙。有拽气球与父母一同走在马路上的小孩子,有忙碌一天疲惫地站在公交站台等车的白领。
那些城市的霓虹灯与关于生命短暂的叹息,即使全部颓废又低靡,甚至让人不明白为何存在。现代人的恐慌多半来源于对自身存在的惶恐与无知,却又的的确确被一些人守候着。

人生毕竟无意义。徐哥眨眨眼睛说,可我也想一并守候杨哥。

我不再看界限已经模糊的风景,转而看他。徐哥的侧脸被灯大喇喇照着,并不苍白,甚至显得有些老旧。我瞅见他脖颈那侧有几处细小暗红色的疤痕,飞虫的影子偶尔能勉强掩住它们。我想这也许就是一些代价。

再后来徐哥变成了杨哥的副手。这么说徐哥的位置不太准确,但我不能透露更多,你就当这俩人分别是学校班级里的班长和副班长吧。杨班长和徐副班长共同迈过许多年,粗略一估摸,那也得有个7年8年的。这些年里经历的事儿太多了,徐哥眼睁睁看着杨哥从一个全身都隐藏着顽皮劲儿的人,慢慢蜕成一个干练沉稳又非常可靠的老江湖。成长是件痛苦又很好的事情,谁都无法避免。在杨哥向他应当成为的样子靠拢时,徐哥也在脱胎换骨。

说到这儿我记起高中那时候了。那时候的徐哥梳着小寸头,没现在这么秃。成天晃悠,不是踢球就是打球,游戏也一手好操作。哥几个遇见课业没那么重的时候,全都选择翻墙去隔壁网吧,特别淘。徐哥那时候还没有这样的笑容,浑身干干脆脆的少年劲儿,像天津青萝卜,一口咬下去清甜又苦涩。

但也仅限于气质方面,平日里校服同千万个普通男高中生一样脏兮兮,一样热热闹闹,一样想要学会抽烟。骑着自行车便以为开着宝马,坚信世界万物都船到桥头自然直。是宇宙中心,是唯一一颗诞生出生命的行星。阿纽达只为他们跳舞。

如今徐哥已经看透太多东西,甚至让我觉得疏远。如果生死对一个人是常事,那么这个人就有足够理由诠释任何悲剧。

这世上人人怕死,那些遭受了什么乱七八糟挫折的人倒渴望死一场。我时常在想,有人真的能够受得了疼痛背叛掉本能,选择从楼上跳下去,或者在自己手腕上划个深深的、血刺呼啦的口子吗?

对人乃至对任何生物来讲,本能就是把自身基因传承下去,使其成为最优良。所以在这样与宇宙和生物的竞赛中,死亡是最直观也是从最根本上的否定。大家通通想要死去又复生,期待在未来某天相遇,来个巨他妈邪乎的转世再会,到时候哪怕宇宙坍缩也变得不疼痛。

但人类毕竟知道太多。有时无知是福,泰勒斯从没想到他抬起头的那刻会给人类带来这么多破事。老天爷给的智慧恩赐嘛,你不能说些什么,也不能抗拒,既来之则安之。一旦有人为自身存在意义感到惊惶,那么死亡反而是一件好事。

在全世界大部分人为此心惊胆战时,徐哥却说他不在意这些。他早明白了,人生或死不过一瞬间的事,不管你想不想,没那么多选择。一旦哪里出个问题就什么都没了。他不思考自身意义,他倒只想单单纯纯活着,跟他想每天都能瞧见的人一起活着。

毕竟一个人一个活法。徐哥低下眼睛,看着那串辣到滴油的烤牛筋,你不能强求谁。

徐哥忽然让我觉得疼痛。眼睛很干,我眨了眨润润它们,听他继续慢悠悠讲下去。

啤酒让他的话忽上忽下,像坐着白鹅在天上飞行。他说,其实每一次和杨哥做那些严肃的事儿,他都很害怕。

他指得那些严肃的事儿,换算成咱们最普遍也最不容易透露的事情,大抵就和班长跟副班长,要去跟敌对学校的敌对班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干架差不多。当然他们要经历和体会的比这凶险的多——哎,我这说法是不是在打擦边球?您要是听出来了也别声张,会心一笑就成。

我问他害怕什么,觉得他真满肠子柔情蜜意,甚至担忧他会不会优柔寡断起来。徐哥说,怕第二天一起来那人就没了。我没经历过他们那些事儿,没有遇到这样的人,一辈子也不可能准确拿捏他们之间那些情谊,不明白每天担忧另一个人的生死是什么滋味。换句话说,我连自己能不能完好又妥善的活到第二天还是个未知数,哪儿有那么多机会思考别人。

徐哥解释了一下,他说他们每个人的一条命其实都要拆成好几份用,又各自拿出被拆分的其中一份贴给其他人。于是他们每个人的命都因此重新完整,他们也变得密不可分。

其实挺好理解的。一个团队,每个人的作用都是确保其他人能活下去。

我沉默着盯看他半天。他见我理解不了,便也不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简简单单给我递了那串烤牛筋,我咬了一口,吃得格外开心,这串烤牛筋把我从一条命又加回好几条命的数学题里解救了。

我的不理解不一定是真正的不理解。有很大几率是,我实在不愿意解读这些让人恼火的情谊。因为我从没拥有过,以后可能也不会有。曾经我以为徐哥也会是这样,大部分男高中生成长历程最后都会让他们变得自我中心又薄情。可是现在变了,现在徐哥也有了想审慎思考未来的人。我变得孤独,现在只有我成为这副屌模样。我非常嫉妒徐哥,甚至有点儿憎恨杨哥。

徐哥及时切换了话题,他肯定没瞧出来我的无名火。

徐哥总觉得七八年很短暂,又觉得漫长。他卡在时间这个坎过不来。他曾经以为自己只能活个一两个月,但是过完了一年。于是又以为自己可以顶天再活一年,结果撑完了三年。本以为三年是极限,却斗转星移,再回头一掂量,白马已经跑出七里地。

他觉得惊喜,又胆战心惊。七年里无数次望见自己与生死擦肩,往往一时半会儿无法缓神,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才猛然惊醒,自己居然还活着。扭头看向周遭一切,再注视自己的双手开开合合,他总觉得这像是假的。但疼痛又刻在浑身上下,使他重新明晰了自己在世上的存在。

也无数次看到真有人就那么魂归西去了,在脚下,在眼前,在本来干干净净生长着花草的大地上倒下。也有人的血溅到他脸上,带着残留的、转瞬即逝却还要垂死挣扎的生气。

徐哥每次都觉得自己的生命被这些东西侵蚀了,并惧怕杨哥也会因此被侵蚀殆尽。于是经常暗地里默不作声祈祷,祈祷上天有眼。

让他活下来吧。徐哥翻来覆去地想,周围有东西在轰鸣,地动山摇。让这个人活下来吧,这个人比谁都拼,却比谁都想要活下来。

杨哥在耳麦里喊些什么,嗓子已经破碎,几乎扯不出来话儿了。

上天或许真的有眼。他们经常会受伤,会残留一些小伤疤并无法复原,留下痕迹。也会有一些后遗症,但他们每次都完整的回来了。

徐哥和杨哥在这样疼痛的事情结束后,通常会相顾无言地凑到一块儿坐上很久。他们面对面,互相不说话,用沉默代替那些肉麻的安慰。但其实每次徐哥都会抬起眼睛,悄悄地仔细观察杨哥。他在数杨哥这次又多了哪些疤,并认真的分辨它们哪些不会造成影响,哪些会跟随杨哥很久。

他看着落在杨哥眼尾的一道伤口。伤口虽小,但又尖又利,完整地将他眼尾从中撕裂了。徐哥看了又看,惴惴不安。这个伤口不吉利,差点伤到眼睛不说,更像是将那把剑轻而易举地斩断了。

他自此跑前跑后,对待那个伤口比杨哥还上心,又悄摸儿按着不让他知道。那段时间里,杨哥收到了比以往更多的祛疤膏。

他毕竟不学医,拿捏不好尺度,总是会估计错误,又或许真是那些膏起了作用。当两三周过去,杨哥种的那些菜勉强发了个芽儿,所有新生的伤痛都被轻轻松松掩盖过去时,那处结痂消失的无影无踪。杨哥低下眼睛,眼尾锐利如故。徐哥仔细瞧了瞧,一颗悬在万米高空的心终于安稳地落在了地面。

其实杨哥也在真情实感的担忧他。只是对他而言,很多话无法扔到台面上来说出口。他们在这方面都笨拙,杨哥更甚。他只会不停地喊徐哥,喊他全名,期望徐哥每次都能回应他。

他们会互相寻找对方的眼睛。很多时候这已经成为本能。他们在关键时刻不能够说话,全凭眼神手势交流和吸收信息。再后来就有点儿像职业病了,他们却并不厌烦,而且觉得这是确认对方还活着的最好信息。

毕竟死人眼里没光。杨哥笑嘻嘻的,难能可贵的露出当初那副坏样,眼睛再小都会有光的。谈到此处,他又下意识看向徐哥,颇为严肃地皱了眉,异常嫌弃地说,你那都快成手电筒了。

徐哥心想,我又做错了什么,便胆大包天,非常皮实地回了嘴: 那您这眼睛可就成聚光灯了。

这您用得真他妈妙,那天徐哥在外面跑了十圈,晚饭都没顾得上吃。回寝室的时候刚好撞见杨哥。杨哥手里拎着一条油乎乎的鸡腿儿,把它递给徐哥,而后一言不发地走了。徐哥回头看他走远,愣了愣,又笑,那天晚上睡得格外安稳,大抵是因为跑的累了。

徐哥心里对杨哥什么感情,徐哥心里是有点数的。只是徐哥觉得不能够轻易的用什么柔软的情感束缚住他俩,也根本栓不住两条命。人是会死的,不论什么时候怎么死,这么一来这情感倒像是累赘了。他们两个站在一起,顶着异国他乡的大太阳,不知道明天会不会还活着,只知昨天也曾生不如死过。达摩克利斯之剑这个比喻的确用烂了,但也真实的悬在他们头顶上,随时可以将他们一刀两断。

徐哥眼望望杨哥,杨哥在看向远处。远处黄沙漫天,瞅不到海洋。阳光落在杨哥的侧脸上,又深深刺进徐哥的心里。

再然后杨哥意识到什么,转过头,碰巧与徐哥对上视线。那一瞬间,阳光在徐哥的心里无限膨胀,炽热又饱满。近乎要将他胸膛撑破,哗啦啦淌出一片金光闪闪的情感。小崽子鹿跳起来撞上天花板,蹄子可劲儿砸在他心上。徐哥又变小徐哥,近乎要在对视中丢盔卸甲,此生第一次想要当逃兵。

千言万语只化作一个念头。徐哥心想,得了,上天开眼,你保佑我们两个都平平安安吧。

听到此处,我感觉得到愤怒从脚心生出,很快像火焰一样窜高并点燃了我。我这人在街边混了十年有余,孤孤单单,能混到今天这个勉强苟活的模样,还不是因为相信所有一切只能靠自己。人应当为自己而活,哪有把生命扔别人身上这一说,哪有因为见了谁就想要好好活下去这一说。

我用像是质问的语气开口了。我问他,你为什么因为他想存在呢?为什么因为他想活下去呢?那个人凭什么有那样的能力呢?

徐哥有些莫名其妙,抬头看我一眼说,就因为我们初次见面的那一眼,那个眼神。

那究竟是什么样的眼神?我越来越恼怒。

你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到所有的一切。雨掉在地面,热水袋轰隆隆加热。宇宙爆炸了,一切化为虚无,又会在很久以后重生。有血和泥土,有铁锈与伤痛。你从他那双眼里能看到所有的一切。所有最真挚最苦痛的东西都在里面,你会被那双眼睛驯服 ,因为他有着想好好活下去的劲儿。

空气凝结了,气氛也冰冻成南极的冰川。徐哥说出的话刹那间让我破碎了。我觉得荒诞又好笑,甚至感觉眼眶燥热,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我觉得现在真像是要在干燥的夏天里凭空落出一场湿漉漉又冰凉的雨。凭什么一双眼睛里可以有那么多东西?凭什么他们能够遇见对方呢?

徐哥或许感知到他一些话触怒了我,于是他用尽可能善意且很抚慰人的笑容尝试让我镇定。他缓了一会儿才接着说,我想和他一起好好活下去,我想让他好好活下去。我们每天都能见到对方还活着,这对我而言就已经是幸事了。真的,想要活下去太难了。

我的眼泪终于哗啦啦落下来了,并非出于一寸柔肠。此时千万个有点儿落寞的人同我一起落泪,他们永远不会遇见如这样一般的人,可这样的人却挣扎在死与生的边缘。我们双方的幸运与不幸是会互相弥补的吗?我的经历和我的那些痛苦,就因为我对生死的安逸,所以一定比不上他们随时会死亡的那些平静的绝望吗?所以我永远也不可能拥有这样的感情,遇到这样的人吗?

我哽咽着努力平复心情,我这样混得非人非狗模样的存在,被这些一辈子也不可能拥有的事物强烈烧灼了。

我呜咽着问他,那杨哥知道吗?

怎么讲呢,徐哥的语气依旧缓和。他没有把话说完,只是又把玻璃瓶递给我。那里面装着剩余不知多少毫升的啤酒,啵啵地冒着病恹恹的气儿,它们会让不熟悉它们人剧烈呕吐,吐出全世界的痛苦。这同时也是最好的祝福。所以我把啤酒接过来了,我喝下一口……徐哥又接着往下说。

像这样沉默不语的情感这辈子也轮不到徐哥说出口,即使说出口也不应该是他还活着的状态。家国事面前,那些情意绵绵的东西只应该被抛到一边。而且其实只要徐哥还能望见杨哥,听见杨哥的声音,这些对他就已经足够了。他觉得这些事对杨哥而言也是如此,不管这份心情是出于哪方面的情谊。

他们照常做事,照常每次苦痛过后都堆在一块儿缄默不语。有几次闲暇时候,他俩并肩儿蹭到室外,看外面大海与太阳,心满意足地聊些无关紧要的闲言碎语。如果是夜晚,就抬起脑袋分辨那些复杂的星座。杨哥问徐哥,你能找到小熊座吗?徐哥看都没看,直挺挺回了一句找不到。

杨哥嘟嘟囔囔拍他后背一下,对他说你怎么那么没劲儿。又颇有兴趣地跟他说,哎,我教你认识个卫星。

徐哥便抬起脑袋看浩瀚无边的星空,那些星星又细又碎,跟嵌在黑色衣服上的廉价水钻一样,泛着十分便宜的光泽。杨哥拍拍他肩膀,大喇喇伸手指给徐哥看,你瞧,那个就是卫星。

徐哥只见到了月亮,还是破破烂烂的新月。他瞬间语塞,在开口还是闭嘴间挣扎许久,终于选择闭着嘴愣愣地看杨哥。杨哥的脸被黑夜拢着,就算有月光也看不真切,只能模模糊糊听得见他在冰冷的海风里说,月亮是地球的卫星嘛。

徐哥被他气笑了,扯起嗓子嚎,我在仰望——!!月亮之上——!!

堪比狼嚎,这俩人被高头头一手一个丢回了寝室。

回了寝室还不算完。在海浪声微弱地填满寝室内时,杨哥又冷不丁冒出来一句,你那个仰望破音了。

很多日子里,徐哥都不会因为情感而苦恼,这种风平浪静能维持下去比什么都可贵。

后来事情就变了……徐哥说,我知道人容易死,但我没有想到会那么容易。砰的一下就没了,就像雪融化一样。

徐哥说他每次搞炸弹都不一定是在个安稳的地方,时时刻刻都有可能被敌方班级的班长盯上。他又笑,谈起本职工作,他自己其实本应该制造爆炸,却几乎每回都要化身为解炸弹的。徐哥于空旷地儿上在耳麦里骂骂咧咧,对方班级的小礼物时间太短,又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留给徐哥的时间和注意力实在是太有限了。

具体战况已到后期,双方都快要弹尽粮绝。杨哥几乎体力透支,强撑力气用最后那点儿家伙解决掉对方其中两个。刚回头,抬起眼睛就望到徐哥,便一身灰的跑过来在旁候着。他听见徐哥在那儿骂天骂地,自己也跟着直掉汗。

你怎么来了?徐哥勉强抽出一丝精力问他,我跟你说,这礼物可是个惊喜盒子,一打开就爆炸那种,我要没处理好,你跑过来可别后悔啊。

杨哥剩余的全部精力几乎都放在了防御对方攻过来上,也堪堪留出一点儿回他话,可得了,咱们俩全死这儿也比你一个人死这儿要强。

徐哥喊,杨队你能不能说点儿好话!

杨哥回他一句呸,你就没把话往好了说!

有两个人摸过来。徐哥刚用余光瞧见,身旁的杨哥便已窜上去用直刀捅穿了其中一人的脖颈,像条豹子。从伤口汞出的血溅了杨哥满脸,混着灰往下淌,滴滴答答落在地面上。另外一人趁机扑上来要夺杨哥的刀,杨哥一时没反应过来,被对方用臂弯带着跌到地面。徐哥听得见身旁的打斗声响,极力忍住躁动而不安的心情继续拆解。他知道杨哥现在情况复杂,巴不得生出第二个自己化解一切错位又恼怒的事。他稳住手,深深呼吸,劝慰自己再快一点就能帮得上他的忙了。

杨哥和另一个人争斗,跟他互相较劲儿,并未开口催促徐哥。徐哥现在也没有办法帮上他——不如说,徐哥能把这个玩意儿解决掉就是帮他们天大的忙了。

对方也明显冲着徐哥来的,哪怕一起死这里也不希望整个计划失败。杨哥执意要拖住他,用左手死死抵住对方的脑袋。对方也不堪示弱,紧扣杨哥的右手。他们两个死死盯紧对方,呼吸周身腾起的尘土。杨哥警觉地将刀攒的更紧,却没料到对方忽然起身。尽管他也立刻跟起要将对方扑倒,腹部却被狠狠蹬了一下。对方趁机一把夺过杨哥的刀,发狠地朝他脖颈刺下去。

杨哥忽然爆发出最后一点力气,双手瞬间攀缠上对方的手将刀刃推离自己。刀刃深深蹭过他脖颈侧面,刺出一堆血沫沫,粘稠又炽热的涌到地面。杨哥痛得死死呜咽一声,咬着牙将对方胳膊收的更紧。

对方于是又恼怒地往杨哥左肩捅进一刀。徐哥在余光里只见到鲜红的一片反光自杨哥那儿迸出来。他已经觉得事态渐渐超出预料范围,也感知到有人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但他不打算回头应付,手上的活马上就能完成了,就还差那么一点。

没关系,来得及来得及…徐哥想,我们两个都能好好活下去。

他感觉到脖颈那里落了滴血,带着些许温暖。徐哥的鼻子突然渐渐酸痛起来。他手指有点抖,但终于在一堆五颜六色的线里找到那根生死线。血从脖颈一路滑下去,最终融进衣服布料。他伸出绝缘钳想要剪开那根线,身后有刀片破开风的声响。

刀没能落到徐哥身上。杨哥踉踉跄跄拼命站起来一把抱住那个人,破碎地扯出一声徐副队。徐哥抓住这空儿立即将那根线剪断,回头干脆利落的拧断了敌方脖子。

那个人死了,身体软趴趴的落下去。剩下两个活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徐哥看见杨哥身体一大半都是湿漉漉的血,还是搁那儿冲他笑,眼尾长长。杨哥嗓子跟被人揉碎了一样,仍破破碎碎地说,你看,咱俩这不都好好的吗。

徐哥的眼睛很快刺痛了。他眨了眨眼睛,眼泪终究还是没落下来。

他那瞬忽然确切的明白了人实在太容易失去。你看,死一个人多么容易,炸弹炸一下,刀尖再往里一点,他们就都会消失。
可是要等到这样一个人出现在面前多困难。杨哥有长长的眼尾,有笑嘻嘻的蔫儿坏劲。有种的那些花花草草,有战场上理智又敏锐的判断,还教他认卫星。这样的人出现在面前,怎么能够不喜欢呢?小徐哥在心里想,就算这种情感是累赘,也不能拴住两条命,但起码以后可以拴住两个孤孤单单的人,可以给这两个人很多一起拼命活下去的念想。

于是小徐哥清了清嗓子,哽咽着对杨哥说,杨哥啊,人生是很长,但是人太容易死了。有些话该说就得说。我意思是…剩下这些日子咱俩不如凑合凑合过一下吧。

然后小徐哥就看见杨哥忽然变成了小杨哥。小杨哥把眼睛挪开,把眼睛放低。小杨哥喃喃说,那就凑合吧……

他们悄咪咪交换了一个吻。那是小徐哥和小杨哥第一次亲吻,尘土里混着血,延绵不断地滑进深处。非常腥,而且苦得要命,吃进一嘴沙子。小徐哥却想,溺死在这里也行啊。

我们干这活儿的不就得抓住机会。徐哥说到这里有点儿不好意思的笑了,眼睛亮晶晶的。支援来了以后他就晕过去了,两个伤口都不是致命伤,也没什么大碍。

他们自此以后交换过许多亲吻,大部分都含着一汪血。血混着唾液从嘴角落下来,他们两个却总能因此尝到还活着的滋味,并更深切的需要对方。

杨哥总会在喘息间叫徐哥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徐哥复而亲上去,笑意牵扯了嘴角的伤口,又痛又深刻。

故事到这里其实就该结束了,他俩自此快乐美满,再一同经历以后所有的苦痛与仅剩的那点儿幸福。我听他讲完了所有经历,应该散了。桌子上的酒剩余不多,烤串也变得冰凉。外面已经黑成一片,唯有霓虹灯的光压在路肩。他也没有再开口,我思考这应该就是一切故事的终点,他们两个战胜了所谓真实的结局,胜利的是他们。

我那些心思又渐渐沉到最深处去。以前我为我独自一个人的快乐而沾沾自喜,今天一并失去了。

我打算打破这种局面。徐哥醉醺醺的,盼他开口也不太可能。寻思了一会儿,想干脆以一个轻轻松松的方式打趣。我于是问他,那既然你俩关系这么好,难得你们放假,有了这个空不是得在一起腻着,还用得着来找我吗?

话轻飘飘从我嘴里飘出去,像阵风,轻而易举的。徐哥听了就笑,说我倒希望和他呆一块儿。要真能的话,我不早就推掉你这次邀请了吗。

我突然愣住了,抬眼看看他。外面有车响起了喇叭,远光灯很快地从我们窗边溜过去,越跑越远。

徐哥伸手蹭蹭鼻子,眼睛又望向窗外。我有点儿傻到了,脑子干干净净,空的,什么话也吐不出来。我就干干地笑了: 不是吧…?

那倒真是个意外,来自他们常常九死一生不停奔波的地儿。中间过程有些复杂,徐哥没能细说。只谈到在火光中他最后一次看到杨哥的眼睛。

在那短短一刻里,他又见到了一切,宇宙诞生又死去………他知道杨哥想和他一块儿活下去。于是在火光里,杨哥给予他最后的那个眼神再度穿透胸膛,自此落下一道疤。他能接受,他们早就有这个觉悟啦。只是日后总在想,为什么一定是这个人呢?这个人给了他活下去的念想,又把这种念想独独留给他,让他以后为此痛苦,为此幸福。但为什么偏偏是这个人呢?

可如果所有的不幸叠加在一起只能获得短短一刻的亲吻,徐哥也还是会义无反顾凑上去,正如杨哥也一定会回应。他们活着就是为了那一时刻…所有话语叠加起来,好像都是为了证明他们活在此刻的关键论点。

遇到这样的人是幸事。徐哥又很慢地重复了一遍,语调平稳……所以其实就更应该明白,能遇到就是好事。我们这样的人又怎么能要求更多呢?

我干掉的眼泪又融化了,暖洋洋的在眼角那儿汇成一条,仿佛烧开的黄油。我说是啊,能遇到就是好事。但我哽住了,呜呜囔囔地从喉咙里滚出一串儿不明不白的字音。徐哥还在说些什么,声音听起来非常遥远,又很空旷,就像打在墙壁上……他说我们该散了,大家都好聚好散吧。

这话说出来,也不知道是在宽慰谁。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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